华灯初上归家时

刚参加工作时，商业气息还没那么浓，粮簿粮票还没寿终正寝，时光的脚步似乎也很慢很慢，住在单位分配的只须缴纳极低电费的冬冷夏热的瓦房里，忙时备备课，闲来写写诗，偶尔喝喝酒，还可以拉着恋人的手去看看电影，大把的青春年华可供挥霍。

彼时物质匮乏，大块头的彩色电视机奇货可居，要有银子和关系才能弄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已经泛滥成灾，虽然被竹竿高高撑起的奇形怪状的天线接收到遥远天空卫星信号才区区几个频道，但一点也不影响老百姓热爱娱乐的情怀。晚饭后围观肥皂剧是每家每户每日的必行功课，一直到主持人道了晚安才肯打着哈欠上床。而肥皂剧里最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华灯初上，正是主角归家时。

当我们的肠胃已经开始消化晚餐的食物，电视里的人儿还在忙着奏响锅盆碗瓢的进行曲。生于乡下长于乡下虽然有几年城市学校的生活经验，始终无法理解这华灯初上才归家的节奏，以农民的纯朴思维去思考城市人的人生其实也不是我的错误，只能说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里存在的一种无形的距离将同在这个国度的人们拉远。

夜幕降临，当三日一圩的喧嚣渐渐褪去，落后的乡镇街道便裸露了它的真面目。清冷的晚上，只在不多的街角孤独地挂着一两只昏黄的白炽灯，照着在垃圾堆里刨食的猫狗。或偶有行人，灰头土脸的行色匆匆；或个别赶路的，骑个除了铃铛不响其它都响的破单车，轰轰烈烈的从凹凸不平的老街颠过……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早早关闭了家门，抵御着因恶劣的环境卫生而滋生出来的蚊虫大军。

华灯初上归家时，成了一种奢望，也是一种急切清洗卑微气息的动力。在大浪淘沙的岁月长河里，加班工作，结婚调动，生儿育女，买地置业，走亲串友，迎来送往，养老送终，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人生不无折腾，沉淀下来的是我们用体面的衣服包裹着遍体鳞伤的身心，住进了用生命的长度去还赎的只有70年产权的钢筋水泥盒子里。望着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一处处楼盘，看着金港大道上川流不息的香车宝马，夜空中散漫着因为灯光肆意污染而低沉的霾……我知道，在世界经济史上罕见的、长时期的、持续的、快速的经济发展中，当年那个无形的距离渐渐的被强大的国家机器的拉链慢慢合拢。

近三十年后的今天，在中国南方的这个小城里，我也成为华灯初上归家时中的一员，重复当年肥皂剧中的蒙太奇镜头语言：在经历长长的车河，灯光迷离中往家赶路；在塞车的路上接打电话；在电梯上升的时候顺便放松颈脖的肌肉筋骨；拉开家门便被暖暖的灯光包裹；坐在温馨的陶家食府餐厅里享受着妻女精心准备的晚餐……心情如水般平静，再也没有辛老头子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