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的伞

短短三四百米的距离，却像在我的面前横隔着太平洋。我躲在遮阳篷下，望着眼前密集的雨幕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几分钟前接朋友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酒楼，问我多久到？我回复他说，马上下地铁，估计十来分钟就到。没想到刚出地铁口，天空落下雨滴，我冒雨跑了三四百米，雨越织越密，无法再冒雨前行，只有在临街商铺前找个有遮阳篷的地方躲在下边避雨。

出门的时候，我特地查了一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有雨，从时间段上看，是在两小时后，为偷懒，就报着侥幸心理，忘了雨季勤带雨伞的古训，空手出门，没想到这雨提前降临，弄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看来科技也未必百分之百地准确，盲从的结果是把自己困在路途中动弹不得，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雨越下越大，没带雨伞的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躲着，就是打着雨伞的，也撑着伞跑到遮阳篷下避雨——仅凭小小的雨伞已经抵不住风雨的侵袭。如墨的天空下万千条雨箭射向地面，地面上银亮亮的水珠四处乱溅，溅起的飞沫腾起一片水雾，把整个大地笼罩住。才片刻间的功夫，周围的地面形成了数不清的溪流，浑浊的水裹携着纸屑、杂物慌慌张张地到处乱窜，汽车驶过，卷起一道道飞瀑，又被路面湍急的流水迅速拉了回来……

按我往常的经验，突兀其来的大雨下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可眼前的雨超出了我的想象，下了二十多分钟它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虽然是躲在遮阳篷下，可遮阳篷是布的，慢慢吸饱了水，已经聚了些雨滴往下滴，打在身上冰凉冰凉的；更可恶的是风，它卷着雨的飞沫横冲直撞，四处乱窜，直扑向躲在雨篷下的人，把人弄得一身潮乎乎的，头发润了，裤管湿了，鞋面被雨水浸透了，反射着油亮的光……。在暴风雨面前，世界已容不下一片干燥的地方，谁又能保全自己？即使有一把伞，或者头上有一块遮阳篷也无济于事，仅比在风雨中裸奔好上一点而已。

……终于，雨稍小了一些，有两个打着雨伞在遮阳篷下避雨的路人，按捺不住冲进了雨幕中；还有两三个呢，冲出去走了几步感觉雨还是比较大又倒回来；另外的两个倒是沉得住气，打着伞，慢慢翻看手机，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雨还缠绵着，我不由有些焦躁，朋友请我吃饭，我一向是个守时的人，对方早就到了，而我却还在相隔几百米远的地方耗着，迟到未免有些失礼。我观察了一下周围，好多商铺关着门，没发现便利店，买不到雨伞；打车呢，要走下台阶，跑到对面，等到走过去一身早湿透，况且，还不一定能打到出租车——真让我有些无计可施了。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遮阳篷下避雨的只剩下一个打着一把透明雨伞的大姐和我。她看我一双空手，焦急地踱着小步，就好奇地问我，是住在这附近吗？我回答她，说朋友请吃饭，离这里就剩下三四百米的距离，困在这里没有雨伞，只有等雨停了。我问她这附近有卖雨伞的地方，她说没有，我一时词穷，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大姐却对我说：“兄弟，这样，你多走几步路，拿我的雨伞去你吃饭的地方，店家肯定有雨伞，你借把伞再倒回来还我的伞，行吗？”

我听了她的话，一愣，不由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位大姐，齐耳短发，小而微胖的个子，穿着朴素，一双带黑略显粗糙的手，像是从事家政的样子；她一脸真诚地望着我，等我的回答，那神情，不是在主动帮助我，而是期待我帮助她的样子。我非常意外，也很感激，结结巴巴地对她说：“姐，那太好了！谢谢！谢谢！相信我，很快就回来还你的雨伞。”

接过大姐递给我的雨伞，我钻进了雨幕中。雨虽然小了些，可路上积水横流，有的地方积水淹过脚背，我已经顾不上，任一双皮鞋灌满了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我一定要尽快赶到目的地，尽早返回还大姐的雨伞，不能辜负了别人的信任。

到了吃饭的酒楼，朋友看着我一对湿淋淋的裤管，一双往外冒水的皮鞋，吓了一跳，我简单地解释了两句，借了把雨伞就赶紧往回走。走到避雨地方，我将雨伞还给大姐，再次向她致谢，她接过雨伞，轻描淡写地说：“兄弟，不用谢！这点小事不用客气！就是害你多走路了！”然后，她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等到她转角消失了身影，我打着雨伞慢慢地往酒楼走去。一路上，我在想，当我接过大姐的雨伞离开的时候，大姐会不会担心我一去不复返？如果今天我和大姐调换一下角色，面对一个没带雨伞在屋檐下避雨的素昧平生的人，我是否会伸出援手？如果是同路，也许我会邀请别人结伴而行，共用一把雨伞；而要我毫不设防的将雨伞借给一个陌生人，充分信任，把自己摞在屋檐下等待，我能做到吗？大概率的难以做到吧？

在城市生活了二三十年，经历了许多生活的挫折，乃至欺骗，让我学会了冷漠，学会了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只关心自己；什么社会责任与担当，仁爱与牺牲，宽容与奉献，怜悯与良知……，传统知识分子那种“士”的精神在我身上还残存多少？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不仅是我自己，我所认识的许多社会精英，所谓的成功人士，在他们身上，“士”的精神又有多少呢？

这位陌生大姐无私地借给我雨伞，那份爱心与信任，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万分惭愧。个子矮小、衣着朴素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她的为人，又是多少人所不及的呢？在当下社会，人们普遍感叹社会道德沦丧，世情冷漠，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利益……，大姐的善举，就像一团火苗在我眼前摇曳，我感到她的灵魂是那样高贵，反倒衬出我身体藏着的那个“小”字。

雨还在下，但大姐的行为给了我希望与勇气，催我自新与警醒。我持着借来的雨伞，在风雨中坚定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