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之故，只是别后的温柔

忽然无话可说了。在这个行将离家的日子里。

只是讷讷地坐在窗边，看乌云遮没远山，看延续了整个夏天的阵雨依旧下到窗前，看以胳膊掩头挡雨的迅速奔跑在路上的行人。清朗的瓦片渐次潮湿，知人冷暖似地体贴着眼下的心情。尽管，雨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可是，乌润润的情谊，多像从前，多像阿公还在的从前。

那时的雨，也是这么下的。落雨的时候，我们就立在二楼的大厅，一人一边，靠着敬拜之时摆放果品的桌檐，静静地看雨，看洗润在雨中的近处草木，看稍微模糊的邻家屋瓦，看浑浑在远处的山山岭岭。偶尔说点话，共着不时落下的闪电雷鸣。并在扑面的空气的复杂中，感受与世隔绝所带来的近乎热烈的冷清。

一直看到发倦，看到雨停。时也随之移，地也随之易，南南北北地往返，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却极少再有看雨的闲情与从容，也无容与看雨的屋檐，乃至陪着看雨的人。雨点打在窗边，浸透栏杆，扑向手臂与眉间，都成了记忆中的弥足珍贵。而这样的记忆，也似乎只有在故乡，才能寻到启开的钥匙。

尽管，启开之后所面对的是，回不去的遗憾。可是在浸透雨意的今昔对望中，似有穿破人间幽冥的深幽坚壁的力量，由此，天与地接，万古心通，生者逝者，均在雨中。由此，思念者即是被思念者，仰视的脸融进下视的微笑。

远山重又浮现出来，雨声低了又高。

檐下却再无看雨的人。看雨的人，在窗内，看滴落在别家乌瓦上的雨一路蜿向从前，却从未看见自家乌瓦的清润情谊。这样出离福中才知是福的后知后觉呀，真是有着叫人思不能尽的感慨。

而终会渐渐散去，感慨连着阵雨，夏天与居于夏天的数度晨昏的自己。看着云生了，花开，云去。看着灯亮了，月暗，昼夜交替。所有的细节与宏大，都浸入眼前的苍茫，而终将随着掠过雨中的鸟儿一般，在飞抵远山的途中有所落下有所拾起，而终于抵达一个称名为远山的也许虚幻也许真实的地方。

而终究渐渐散去，这个夏天的雨，我所能在家参与的这个夏天的雨。

看完这场雨后，就要离乡了。

在还未感受故乡的秋天时，就要离乡了，一如多年之前。只是那时轻装，不知离愁的重，不知离人的忧，不知自己也要成为诗词中的怅漫悲欣。而今人事伙同烟月改，曾经寻常的，渐成骨髓中的最深眷念，却是再难对面相逢了。也因此，在听得小鹅说出国庆假期的归家理由——“也想看看故乡的秋天了”，未行出发的心便生了归意。可，唯有游子，方有故乡。故乡之故，只是别后的温柔。

这么想时，是收了雨的夜。站在边上的父亲，忽然拿起养在透明水瓶中的绿萝，“你看，这绿萝竟然长根了”，面上的喜悦蓬勃如叶片的苍绿。我的心，亦有所着落似地安于秋天以及即将发生在秋天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