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脆响刺破夜的安静。循声探看,略显老黄的瓷砖台子上置着两片碎开的莹白茶盏盖子。抬眼遇上老弟满脸的惋惜之色,“这可是最后一个茶盏了,现在的厂家再也不出这样的样式了。”
听得我亦生感叹,却不能多所流露,只淡淡安慰着:“碎了,就碎了吧,没事。”
“早知道会碎,就不洗了。”
可,生而为人,哪有那么多早知道?茫茫人世,两头常暗,我们所拥有的不过只是眼下这一点光明。而眼下这一点或显或隐的光明,有时便是眼下都照理不定,况于过去,况于未来?如此,人便只能在悔不当初的怀憾当中不断释怀,并在怀抱的自重至轻之间迭代悲欢。
暂难释怀的弟弟,问母亲家中是否还有多余的茶盏?虽知希望渺茫,母亲仍旧翻箱倒柜地找开了。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尚不甘心的弟弟,转又跑到积满灰尘的橱柜,好容易翻出几个茶盏,却不是原先喜欢的样子。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便暂时地放下了。
并不真的放下。临近深夜时,他又在网上寻起可意的茶盏。好容易寻到一种缀有竹叶图案的莹白瓷质茶盏,觉得快乐,“姐,你看这茶盏多好,还有竹叶。”停了一会儿,补充到:“总是会坏,总是要换的。”语气中仍有淡淡的懊恼流溢。
看着他的样子,与他说起每次换手机的一些心情。每次手机老旧到需要置换的时候,心中总有不舍。因为那些相与伴行的年月。因为那些容存在机的美好。为此,便是剪个手机卡,也要温吞半天。一旦手起刀落,只觉一阵与过去相裂的疼痛。可是,过不了几天,便沉浸在与新机的相处中,早就将原先的忧嗟之怀抛在脑后了。
对着这般将断深情、换后无情的自己,深觉羞惧,甚而有时都不敢与这样的自己相对了。可仔细一想,深情之际是真个深情,无情之时也当真无情。这是我的真实。如此,纵难相对,亦需强对。而终于熟识,进而接受了。
手机如此,人情亦然。早先之时,与外婆舅妈一家租住在一处,朝则同食,暮则同寝,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后来,出于节省银钱、方便就学的考量,他们搬走了。看着他们渐空的居室,渐远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至亲不过血缘,流散亦如云水。当真就是悲莫悲兮生别离了,人生哪儿还有什么常聚不散、长盛不衰呢?凡所痴心,终究抵不过缘分的聚散。感此,以痛哭,以长歌,以也深情也无情,却不长情。
后来,慢慢就适应了没有外婆舅妈一家的日子。近来,又要做好与小姨妈一家分离的准备。真是人生常别离,何来久相依?渐次适应的心,不再痛哭,不再长歌,唯深情无情如故。这是时光教会我的残忍,这也是时间赠予我的温柔。
而就在今天,看着用新的茶盏泡茶的并无不适的弟弟,一时感慨,当窗的秋风更其寒凉。迅速关上半扇窗户,为心的温暖。仍留下半扇,为天地所通的四时消息,这些有序的消长盈虚,是周行不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