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成都的时间为凌晨近五点。四点就被乘务员喊醒换票,索性洗漱,与即将共处的城市一同醒来。看向窗外,唯路灯明亮,人家梦酣。
徐徐进了站,负着行囊的重,下得车来。用力吸一口沐着夜色与灯火的空气,倦意稍除。循着记忆的门径,寻找售卖豆腐(花)的店铺。虽则出门在外多年,可是每新到一处,总会迁长父母的挂念,因此总免不得临行之时的殷勤嘱咐,吃当地的豆腐即是其中一项。这一秘方,还是研一住院那次,母亲从临床阿姨那儿讨来的秘方,说只要吃了当地的豆腐,就可水土调服。这样的做法,究竟有否作用,心下是疑惑的。然在外游子,最重清安,唯此方可宽缓家中父母的忧思忆念,如此便是效如风影,也要实行。
找了一圈,并未找到售卖豆腐的门面,豆浆、油条、汤粉乃至店主人不解的表情倒是很多。看着天色未白,又与执手姐姐有约,出于安全考虑,便在地铁站附近的摊位择了一把塑料方凳坐等。未久,接到执手姐姐的电话,说已经抵达车站。迅速站起,托起行李,转回车站。走时略急,并没有将挪移的方凳复归原位,得了店老板的呵正。心下知错,复归方凳后,便夹着一腔羞赧离开。步伐起落间,想起东坡的直言,心底竟生出淡淡的喜悦。
还未到车站,迎面遇见执手姐姐。虽是初见,情交已久,热切相拥。这是成都予我的真实温暖。稍事交谈后,即往学校。抵校时,天只稍亮,大部分房屋树木仍隐在昏晦的天色下,小部分则为路灯所映照,尤其醒目的是校门两侧的荷塘,荷花莲蓬各得其喜,看得人心底亦摇漾出凛冽的柔软来。想着时间尚早,不好打扰将与寄放行李的人,就与执手姐姐一道,捡一处凳子,放下行李,陪晨曦渐亮。
环卫工人开始劳作,边挥长帚边唱歌,那般欢惬的状态,殊为动人。晨跑的人来来去去,还有醒早的外国友人送来的你好,称合着随风而至的桂香,真有一种吾亦是此中人的切适之感。
待得天开云亮,活动的人多了起来。先时约好的人还未醒来,与另一高年级的学姐联系。放下行李,办理入住。事毕,与执手姐姐喝茶聊天,之后又与她的先生一起吃了午饭。饭后,他们要去给新来上学的女儿送点东西,我则打算去取寄放在无枝那儿的被子衣服等行李。原先并不同路,鉴于我的初来乍到,执手姐姐一脸忧虑地说着:“我不放心你”,便让司机在他们下车之后,将我捎抵目的地。
看着远在身后的执手姐姐,想着她半天多来的照顾,觉得温暖,又有淡淡的失落:要是爸妈也能送我来学校,该有多好?才刚转念,便觉出自己念头的孩子气。纵是如此,仍有所求。然而,拘于现实的我们,尚无余力给彼此以抵心的妥帖温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互相关照且尽量地各自清安。这般心有余力不足的状态,固然让人念之心酸,可是我的父母亲人所能予我的爱护疼惜,比之于其他父母,并不逊色。就如执手姐姐所说的那个补鞋匠人那般,虽然做得只是等而下之的活计,可是每针每线都具足了一个敬业者的心意。同样的,我的父母,纵有出于不能而至的不及,但是凡所能为,他们无一不为。他们的心意,是真正的无远弗届。
取放行李,聊为收拾,已是晚饭时间。继续沿街寻店,忽于路边寻得一块写有售卖豆花的招牌,入了店铺,说明需求,老板说只在周内出售豆花。颇觉惋惜的离开,迎着秋风拉长的黄昏光影,不胜苍茫与空冷。
转而撞见一家家常菜馆,近前探问有无豆腐,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欣然就坐,吃家常豆腐,受丰厚情谊。边上是玩得正欢的一对父女,透过他们的朗朗笑声,有我所珍视的团圆光景。听久了,觉得羡然而近于凄然了,赶紧付了钱,走进举目无识的街头,身后有长风,身前是暮色,游子的心便碧海青天一般深广寂寥起来。
2016年9月14日,夜,写于成都